第286章 天下是士大夫的天下

  羊衜收到了李衡的书信。

  孙和请降,正派人与魏国谈判。不出意外的话,濡须外的沙洲会被放弃,请陆抗做好撤退的准备,尽可能带走所有的东西,连一片木头都不要给毌丘俭留下。

  除此之外,李衡请羊衜出面,劝陆抗接受现实。

  这个现实有两方面:

  一是魏强吴弱的现实,不要死守沙洲了。就算双方不交战,数万大军长期驻扎在沙洲上,日夜提防着魏军进攻也不是事。白白消耗大量的粮食,却起不到应有的作用。

  二是江东世家不能再步步紧逼了。生死存亡之际,合则两利,分则两伤。如果还一味的想独揽大权,逼得淮泗人投魏,江东肯定守不住。

  羊衜很恼火,又很无奈。

  在得知诸葛恪逼宫的时候,他就对诸葛恪很不满,认为诸葛恪此举无异于谋反。如果不是陆抗脱不开身,他是很想劝陆抗率兵勤王,彻底击溃诸葛恪,以绝后患的。

  现在李衡给他写信,请他说服陆抗,接受现实,他很不舒服。

  如果不是知道李衡为人,也清楚这是当前最好的选择,他根本不会理李衡。

  纠结了很久之后,他找了个机会,与陆抗谈起此事。

  陆抗倒是很平静,只是看起来有些落寞。

  “料敌不足,丢失濡须,使储君进退失措,是我的责任。”

  羊衜愤慨不已。“此战始于贪功,终于逼主,都是诸葛恪的错,将军不必自责。只是形势至此,也只能委曲求全,以求尺蠖之伸。”

  陆抗靠在窗前,看向远处的江面,沉默了良久,才缓缓转过头来,坐下了身体,看着羊衜。

  “羊君,我想请教一件事。”

  见陆抗说得郑重,羊衜不敢大意,躬身说道:“将军直言无妨。”

  他当年与陆逊同属太子孙登的东宫,有同僚之意,待陆抗如子弟。若非如此,他也不会主动请缨,到这里来协助陆抗,最终守住了濡须沙洲,遏止了毌丘俭的进攻。

  陆抗咽了一口唾沫,有些艰难的说道:“你相信我从叔陆公纪的遗言吗?”

  羊衜心中一紧,眼角不由自主的抽了抽。

  陆抗问这句话,明显是觉得孙吴国祚不久,信心动摇了。

  如果只是陆抗自己还好,如果这代表了吴郡陆氏的态度,就有点危险了。

  吴四姓中,陆氏与孙氏的关系最为复杂,既有姻亲关系,又有血海深仇,尤其是后者。五十年过去,当年的惨痛仍然未能消散,反而有积聚之势。

  陆绩之死,就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心结。

  对于世家来说,功业当然很重要,但家族传承的根基却是学术。家声能否不坠,归根到底,还要看有没有学术支撑。有了学术传承,只要时机合适,功业自然而然。没有学术传承,就算有了功业,也只是一时辉煌,维持不了太久。

  陆家的功业代表是陆逊,学术代表却是陆绩。

  孙权重用陆逊而排斥陆绩,就是重功业而轻学术的表现,是以不为世家所喜。

  陆绩被贬谪郁林,最后死于郁林,是陆家无法接受的损失。

  在陆逊受孙权器重的时候,陆家还愿意忍一忍。如今陆逊也被孙权逼死了,陆家不想再忍了。

  此时此刻,陆抗提起陆绩的遗言,羊衜很难不紧张。

  但这个问题不好回答。

  说陆绩的遗言不靠谱,等于贬低陆绩的学术成就,陆抗肯定不接受。

  说陆绩的遗言靠谱,等于说吴国离亡国不远,陆抗必然会选择其他的道路。

  吴国可以亡,陆氏不能亡。

  陆氏既没有为孙吴陪葬的理由,也没有为孙吴陪葬的意愿。

  “将来的事,谁能说得清呢。”羊衜斟酌半晌后,只能选择含糊其辞。“就算陆公纪易学精通,窥破天机,不是还有三十年嘛。”

  陆抗眼神微缩。“三十年后呢?”

  羊衜苦笑。“三十年后,我已经入土了,眼不见为净。”

  陆抗凝视了羊衜片刻,缓缓点头。

  他明白了羊衜的意思。

  想法,你可以有,但现在不行,至少不能说出口。

  陆抗收回目光,倒了两杯酒,一杯推到羊衜面前,一杯自取。“羊君,一旦盟约签定,魏国下一步会在哪里用兵?”

  “北方。”

  “北方?”陆抗眼神微闪,精神一振。“草原上的蛮夷又有异动?”

  “要不然你以为魏主会接受请降?”羊衜轻笑一声。“他野心勃勃,想要继承曹操的遗志。若非后方不稳,岂能半途而废。”

  他瞥了陆抗一眼,又道:“不过你也不要抱太大希望。那些蛮夷年年入侵,但都是疥癣之疾,动摇不了魏国根本。除非魏-->>